宣韶宁颇为吃惊,赶忙四下张望,这一看果然,自己进入的正是白家药坊的偏门,而如今面对的正是白家药坊用来存放药材的库房。哎,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了,连熟悉的地儿都没有认出来。此刻再看眼前女子的打扮,果然穿的是白家药工必穿的工作衣衫。
“原来如此,方才是我唐突了,让你受惊吓了!”宣韶宁明白是自己判断错误之后立刻道歉。
“军爷这是折煞小女子了!”
“就凭借你这孤身犯险来找药材的勇气就强过男子多矣!”
暮然听见夸奖,女子脸上不自觉的泛上了红晕“人命关天,治病救人乃是医家本分,小女子虽然只是医工,可在白家药坊一直秉持医者仁心的信念,实在不忍看着无辜百姓继续中毒身亡。”
“说得好!洛遥就是如此的!”提起这个名字,宣韶宁的双眸闪现出了精光“你方才说你也是怀疑封居百姓是中毒,而你和几个医工一直没事对么?”
“是啊,我本来也料自己难逃一死,可多日过去却丝毫没有中毒迹象,心想应该是和在药坊吃过什么药材有关。”看见宣韶宁态度变得亲切了,女子也放下了戒备。
“那你发现了什么?”
“军爷可否随我进来?”
女子带着宣韶宁走进了药材库房,白家做事规矩稳妥,每一味药材都按照各自的性状分门别类的归置在高墙柜子的药格之中并贴上了药名签,满满当当近百种。
“这么多的药材如何选得出?”
“军爷,药材虽多可不是随便一种都会供药工平时食用的,只有是药食两用且进货量大的才可以,这样一来选择的种类就大大减少了。”
是呢!是药三分毒,药工更是深谙此道,自然不会随便拿点药材就来自己服用,且白家药坊毕竟也是经商,名贵的药材药工也是没有资格接触的。想通了这些,宣韶宁更是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另眼相看了。
“你也别再称呼我军爷了,我叫宣韶宁,你直呼名字就可以。”
“小女子不敢。”
“我乃玄甲军校尉,玄甲守卫国土,绝不欺压百姓,你大可不必如此畏惧!”
“那.......那我就喊一声宣大哥吧?”
“这样就很好。”
“小女子姓穆,名胭脂。”
“好名字,那我就叫你胭脂了。”
听完宣韶宁的一席话,胭脂低下了头,有些害羞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手中的活儿也停了下来。
“怎么停下了?”
“哦!我.......”胭脂突然被宣韶宁唤醒,有些手足无措,眼神慌乱的在药柜上下漂移,突然说道:“我找到了!”
宣韶宁顺着胭脂手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在角落边的药格,签单上写着“赤力子”。
“是这个?”
“不仅是这个,还有这些!”胭脂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在几个药格中麻利的掏出了三种药材“有木通、麦门、藕青,这四种药材有个共性就是败火凉心、清热解表,夏季生长最为旺盛,人们都有习惯将四种药材一同入水煮,待茶汤变成棕褐色,凉透后饮用最是解渴,我们药工来到这封居城之后更是日日饮用。”
“能冒昧问一句,你家乡何处?”
“我乃鄞州人氏,家乡人在夏日都会饮用,我们还给他取名‘四味饮’。”
没错,鄞州,安南白家就在那里,洛遥.......
“宣......大哥,有什么问题么?”
看见胭脂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宣韶宁赶紧将自己的从神游拉回现实。“哦,所以.....所以你认为就是因为喝了这四味饮才没有中毒?”
“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也没有什么把握,可是眼睁睁看着大家中毒身亡,我实在是不忍心,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一试。”
“可是我们并不能确定究竟是中毒还是瘟疫?”
“封居城本就是大梁的北门户,是用来驻扎军队的,常驻百姓的人数远不及军队,东胡人要下毒,最有可能就是通过水源。若是瘟疫,从一人发病到另一人发病必然需要短则几日长则数十日的期限,而据我所知,七日前从城东就开始出现百姓死亡,每一个死亡之人都是七孔流血、面色青灰,这怎么看着都像是中毒,只要能找到封居城地下水源的大致走向再结合中毒人员出现地域的先后顺序就能印证了!”
“你说得对啊!果然是医者啊,你这么一解释让我豁然开朗啊!”
宣韶宁的夸奖让胭脂有些害羞,只好将眼神转至别处,而双手不安的在拉扯着衣服。
“那你说我们先带一些草药给一些中毒之人服用,试试是否有效?”
“只能如此了”
“嗯,那我立刻就办!”
宣韶宁从药坊中招来一只布口袋,在胭脂的指点下按照比例抓取了一定量的四种药材,同胭脂两人赶回了将军府。此时的将军府在耿彦的指挥下,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尸体在不停地从将军府往外运,病人和伤者分别安置在两个区域由专人在来回照顾着,杨将军也被送入了自己的卧房,此刻,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整座广远军将军府灯火通明。
“宣校尉!”眼尖的擎苍首先叫唤起来,“你去哪儿啦,这么久才回来,我们还在担心你,想着要不要向指挥使禀告出去找你呢!”
“东胡人都被我们赶走了,担心什么?倒是你,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么,顾都尉他们找到了么?”
“宣校尉放心,人我们都找到了,只不过,顾都尉那边也是伤亡惨重,大多数人都已经毒发身亡了,就是顾都尉自己也中毒了!”
虽然之前已经设想到了这一个结果,但此刻被人验证,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宣韶宁握紧了手中的布袋。
接着火光,擎苍看见了跟在宣韶宁身后的胭脂,奇怪的问道:“她是谁啊?”
“现在来不及跟你解释,救人要紧!”宣韶宁也不顾擎苍的满脸疑惑,拉着胭脂就快步走进了将军府。
“末将参见指挥使!”
“韶宁你总算回来了,听人说你孤身去找解药了,你还是坚持所有人都是中毒么?”耿彦问道。
“回指挥使,末将还不能十分肯定,不过身边这位药工倒是提供了一种解毒方法,还请指挥使同意我们试药!”宣韶宁侧过身,让出了身后的胭脂,胭脂急忙跪下说道:“草民胭脂,乃是白家药坊的药工。”
“起来吧,你说你是药工,你有解毒的法子?”
“草民也不敢肯定,只是如今只能......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这般,如何说服百姓或是战士呢?试药后果难料,若是不成功,岂不是害了人命?”
“可若不试试,这封居的军民只会继续毒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面对宣韶宁和耿彦的对峙,胭脂心里颇为感动,仅仅认识不过一个时辰,宣韶宁却如此的信任自己,刚想开口帮助宣韶宁,却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我来试!”
所有人都朝着门外看去,却见顾浚源在人搀扶下走了过来,他并未出现七窍流血的症状,只是脸色青灰,明显的无力。
“顾都尉!”
顾浚源制止了宣韶宁“你说的没错,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该尝试;可耿指挥使说的也有道理,大家自从进入封居之后再无吃一口食物,喝一口水,此时若是医治失败,那对军心无疑是一大打击。与其去找别人来试药,不如让我来吧,我是军人,这个理由够充分了。”
“浚源”耿彦一把扶住了顾浚源,对方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耿彦点点头喊道:“韶宁!”
“是,我们立刻准备!”
宣韶宁拉着胭脂就往膳房跑去“擎苍帮忙准备柴火!胭脂,你来搭配草药!我来烧水!”
“好嘞!”
擎苍拿出了砍杀敌人的力气劈材,宣韶宁将足足半桶井水倒入灶台锅中也顾不得这井水是否已经被下毒,胭脂将足量的草药投入锅中,随着水慢慢沸腾,草药中的汁液开始释放入水中,汤汁的颜色渐渐变为了棕褐色。
“可以了!”胭脂喊道,宣韶宁立刻从锅中舀出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了顾浚源的面前。所有人都定睛看着眼前这碗棕褐色茶汤,还在丝丝冒着热气,心里都是矛盾着。
“顾都尉......”
没等宣韶宁把话说完,顾浚源不做他想,端起碗分几口就将一整碗茶汤灌下了肚“味道微甜,挺解渴啊,就算不能解毒,我在临死前还能喝上这样一碗茶汤也是满足啦!”
显然顾浚源的乐观并没有感染在场的众人,反而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你们都看着我干嘛?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没这么快的疗效吧?”
“顾都尉说的是,你还是去休息吧,我让韶宁照看你。”
“末将领命!”宣韶宁不等顾浚源说话立刻站起来扶着顾浚源就走到后院,胭脂除了宣韶宁,再不认识任何人,只好在后头跟着。虽说顾浚源是都尉的身份,可如今的境况也不可能有特别的待遇,他也只能在稍微厚实一些安置在地上的草席之上休息。
“来,顾都尉,小心坐下。”
“韶宁啊,当初并肩作战,现在想来依旧难忘啊,没能战死沙场,能为封居百姓试药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了。”
“顾都尉,实话说,虽说是试药,可我和胭脂对这药还是很有信心的!”胭脂立刻跟着用力点点头来表示对宣韶宁的支持,“顾都尉,你好生休息,睡上一觉,说不定到了明儿早毒就解了呢!”宣韶宁正鼓励着,却听见校武场方向传来争吵声。
“胭脂,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你留在这儿帮我照看顾都尉,好么?”
“嗯嗯,宣大哥你放心好了!”胭脂用力点头答应下来。
此刻的校武场中,邢岗押着一个东胡人,他奋力将这个五花大绑的东胡人按压在地上,那东胡人双膝跪地,虽然想要拼命抬起头来却因为邢岗将自个儿的一条腿压在他的肩膀之上而被迫低头。
“大伙儿都来看看啊,这个东胡叛军在大军战败之后还想着暗算我们,偷偷摸摸的在暗处使坏,大家说说怎么处置!”邢岗大声斥责着,引来了不少的玄甲军战士围拢过来。
“应该立刻禀告指挥使!”
“区区一个东胡残兵,哪用得着麻烦指挥使啊,直接阵法得了!”
“没错,直接杀了,祭奠我们兄弟以及封居的百姓!”
“杀了他!”
一时间群情激奋,邢岗正有此意,抽出了随身的佩刀,刀锋凛冽,刀尖搭在了东胡人的脖子处“今晚,就让本爷替天行道!”
“邢岗住手!”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惊得邢岗差点一个趔跌,转头一看只见自个儿的顶头上司宣韶宁正站在人群之中严肃的看着自己。
“宣......宣校尉”
“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哦,是这样,方才我率队巡逻到了封居的粮仓附近发现几个人鬼鬼祟祟的,我们冲上去就和这些人发生了对抗,砍翻了几个人之后活捉了一个,仔细一看原来是东胡兵,我在他们身上搜出了火折子,看来是想趁夜色烧毁粮仓,其心歹毒!”
“你先松手”
“啊?宣校尉?”
“松手,我要看看他!”
邢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他放下了自己的腿站到了一边。这样一来,那个东胡人立刻站了起来,虽然依旧被捆绑着,可面对宣韶宁却一点没有表现出害怕。
“我乃东胡豁正,按照级别也是你们梁朝的都尉,可以血溅荒原但绝不可以向敌人低头!”东胡人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眼睛冒火地盯着宣韶宁。
“你们的大军已经败北,你以为带几个人偷跑回来烧掉粮仓就能扭转战局么?若不是依靠歹毒的陷阱,你以为你们能抵挡得住我们玄甲军的正面进攻么?”
面对宣韶宁一连串的质问,东胡人丝毫不怵“你们梁朝人一直看不起我们东胡,取笑我们是蛮夷,茹毛饮血、不通诗文,尤其是连锻造兵器的技术和石料都没有,是一群一击即败的乌合之众!怎么样?见识到我们的厉害了吧?没想到我们东胡也能有打痛你们的一天吧!”
本想还嘴的宣韶宁只听身后出现了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果不其然是本次战斗的指挥使耿彦,他一脸肃杀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直到走到了宣韶宁身边停住脚步。
“即便你们有了锻造兵器的技术和石料,即便你们用诡计残害了我玄甲军兄弟,又何如?还不是照样是兵败如山倒,灰溜溜的跑回了老巢!若不是我大梁圣上念及生灵涂炭,只要他一声令下,我大梁军队定然血洗你们东胡,从此以后东胡将不复存在!”
“呸!你梁国那昏庸的老皇帝也坐不了几天的龙椅了!到时江山易主,看你们还得意到几时!”东胡人瞪圆了双目,唾沫横飞的说道。
“哦?既然这样,我更不能杀你了,将你押赴进京,看是你活得更久还是我大梁圣上在龙椅上坐得更久!来人,将他押下去,绳捆索绑好,绝对不能让他自尽了!”耿彦不再看东胡人,转身欲离开却对宣韶宁放低声音说道:“跟我来”。
夜深了,封居城从白日的喧嚣和惨烈中回过神来,开始享受夜晚的静谧时光,这晚月色正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上了将军府的最高处——聚将台。
“你可看过密信中的内容?”发问的是耿彦。
“末将未曾翻看!”回答的是宣韶宁。
“你是如何发现如此隐秘的书信的?”
“那时东胡的矢拔发现被我军围攻,遂决定撤退,可是即便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依旧回到了营帐而不是立刻骑马逃走,末将认为营帐中必有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冲入营帐同矢拔继续打斗,冲入之时正是他想要携带书信的时刻,慌乱中掉落了一部分,因而被末将发现。既然冒死都要带走的书信想来内容一定相当重要,末将就带回来了。”宣韶宁说完之后不再发言,等着耿彦的进一步发问,却发现耿彦迟迟没有说话。
许是在组织语句,又或者是一时间不知该问些什么,又或者......宣韶宁站在耿彦身后看着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里做了许多种设想,可是耿彦根本没有给他验证的机会,甚至宣韶宁疑惑耿彦是不是劳累过度,此刻已经睡着了?
“今日你一定乏了,早些休息吧。”耿彦在沉默了不知多久之后回过身对宣韶宁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没等宣韶宁反应,他率先离开了聚将台,徒留宣韶宁自嘲般傻笑了会儿。回到将军府后,宣韶宁看望了受伤的凌绯颜、司衡、曹铁、谢义等一众兄弟后,来到了偏房只见顾浚源依旧在沉睡着,胭脂在恪尽职守的守护着,看到宣韶宁回来立刻开心起来。
“你回来啦,顾都尉一直没有醒来。”
“我相信你的方子会有用的,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